我二十四岁的继子问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应该叫我哥哥呢?”而在此之前,
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装的,是丈夫林钦峰的遗嘱。翻阅那份遗嘱时,
我的心情如同坐在世界上最**的过山车上。
震惊、好奇、激动、难以置信、失望、心如死灰。遗嘱写得太过清楚,丈夫考虑到了一切,
就连早已分开的前妻都得到了丈夫的财产。八页的纸张,独独没有提到我。偌大的家产,
没有一分一厘在我常羡名下。恰在这时,丈夫竟然突发了脑梗塞。
1不同于普通病房刻意塑造的一成不变的白,丈夫林钦峰所在的高级独立病房,
满是温馨的粉色。拿到林钦峰突发脑梗塞确诊病单的时候,医院院长抱歉地给林宴怀鞠躬,
高高突起的肚子几乎抵上他的胸口。“林先生本身就患有高血压……”“不过请您放心,
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救治您的父亲。”林宴怀扶起院长,故作悲伤的笑容强撑在脸上。
圆脸护士也在一旁耐心地宽慰着我:“您爸爸送来的还算及时。
”护士地开解对我来说无甚作用。我微微颔首,抬手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
纠正道:“他是我的丈夫。”圆脸护士大为震惊,她的视线不停地在我和林宴怀的身上流转。
她忙不迭地鞠躬向我道歉。“没关系的。”我径直离开。不是专业医护人员的我,
就算留下来,对林钦峰的病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汽车驶离,在即将冲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
被林宴怀身边的助理招手拦下。司机李叔赶忙下车,恭敬地向林宴怀弯腰,
又忙打开车门请林宴怀上车。林宴怀倾身上前。在他坐定后,身后的助理又递上一沓文件。
淡淡的木质香挠的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我侧过头,脊背紧紧贴上真皮座椅。我抬手按下车窗,
车流极速掠过,呼啸的风吹在我的脸上。也吹散了萦绕我鼻尖的,属于林宴怀的味道。
我舒服地闭上眼。就当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
“叮呤咚——”电话**突然响起。我拿出手机,看清来电后又直直挂断。“不接吗?
泉兴的。”林宴怀问道。泉兴是我的老家。我冷笑一声,
说话的语气带刺一般:“您老收到推销电话诈骗电话,还看号码归属地再决定接不接吗?
”林宴怀也不恼,他好脾气地点点头。我看着他这副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只觉得心中如有无数只蚂蚁正在啃食着我的心脏。我强作镇定,“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宴怀又打开另一份文件,“看来你考虑好了。”他翻开下一页,我咽下一口唾沫,
“所以那封信是你留的。”那份装着林钦峰长达八页遗嘱的信封,在我洗完澡后,
大剌剌地躺在地下一层影院的沙发上。我早就查过监控,那段时间进出过流悦湾的,
只有林宴怀和林钦峰的律师曾起良。我的这句话,显然是句废话。林宴怀不置可否。
他又勾起唇角,我知道,他这是在嘲讽我的装模作样。我手指紧攥,
衣角随着指尖的动作绞起,牢牢贴着手心。我定定看着林宴怀,
语气犹豫:“现在还来得及吗?”林宴怀放下手里的文件,他轻拍一下我用力的手。
我泄力般松开,手心留下几道红色的凹陷甲痕。“再不决定,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指尖踡缩一下。“常羡,他快死了,不是吗?”林宴怀嗓音淡淡,脸上笑意微现。
他的表情和他说出的话太过割裂。我看着林宴怀的脸,只觉得他真像个疯子。林钦峰,
我四十九岁的丈夫,在今天下午突然脑梗塞。他好像快要死了。
在听见林宴怀如此直白的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心中划过的情绪竟是释然。
快要三十岁的我,已经不再年轻。在这之前,我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快要抓不住他了。
而现在的情况却是,他快要抓不住这个世界了。地下一层影院,灯光灰暗。
大荧幕上放映的是我随手打开的电影。我大口吞咽着红酒,
林钦峰躺在病床上将死的模样我怎么也挥之不去。我的依靠,要倒了。我该怎么办?翌日。
丈夫林钦峰的主治医生一联系我,我就连忙赶到医院。坐在床前,
静静看着此刻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仪器的林钦峰。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林宴怀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冷笑一声,唤回了我的思绪。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侧过头,专注地看着病床边立着的心电监护仪。波动的绿色线条,
是林钦峰的心跳。走廊上杂乱的脚步声不停,消毒水的气味无限蔓延。
林宴怀迈步到我的身后,他的视线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最后又落在我的身上。“你怎么来了?
”难道林钦峰的主治医师不止联系了我吗?那我还过来做什么。
林宴怀冷眼看着病床上仅吊着一口气的父亲,而后,他的手掐上我的后脖颈。
我被他手心的温度刺得一颤。比手心更冰凉的是他的嗓音:“合作愉快,常羡。”合作愉快?
林宴怀为什么会认为我和他已经达成共识了?电光火石间,我的脑海闪过什么。
丈夫突发的脑梗塞时机太过巧妙。在林宴怀找我合谋夺权时,在我看见他的遗嘱后。
“林钦峰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牙齿打颤,犹豫着问道。“就算知道什么也没关系的。
”“他要死了。”听见林宴怀回应的这一刻,
我心脏的跳动比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波动的绿线更加剧烈。短暂的怔愣后,
我竟忽然觉得他说的这话确实太有道理了。我被自己内心涌起的这股邪恶的念头吓到了。
我下意识用双手死命捂住自己的嘴角。过去说要同生共死的丈夫,在这一刻,
我希望他早早离我而去。见我反应如此之大,林宴怀搭在我后脖颈的手用力掐了一下。
他的薄唇凑到我的耳边。林宴怀呼出的气体,竟然也是热的。想到这,
我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这不是你该想的。”“你更应该操心的,
是林钦峰留下的那封遗嘱。”“你要怎样才能改变自己看见的那份遗嘱。”“或者说,
你要怎么做,才能在他死后分到更多的财产呢?”林宴怀的话,
一字一句扎进我滚动的、沸腾的血液。乍然听见遗嘱这两个字,
我刚刚还狂跳不已的心脏瞬间骤停。片刻后,我微微仰起头,躲开林宴怀的触碰,
轻声问道:“那如果我怀孕了呢?”2孩子,能不能成为我的***呢?
那份早就敲定的遗嘱会不会也因此有所改变呢?林宴怀像是没想到我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他垂眼,似笑非笑地眼眸看向我的肚子,“那我确实该好好想一想了。
”我耐心等待着林宴怀的回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总要为自己争取。
走廊上慌乱的脚步声停了,消毒水的清苦闷味却愈演愈烈。
我听见林宴怀满是费解的嗓音在我头顶的上方响起。“你肚子里的孩子,
是不是应该叫我哥哥呢?”我径直对上他眼眸中不加掩饰的嘲笑。
林宴怀的话一下就击碎了我的异想天开。他这话惊世骇俗,却又无可指摘。为了遗产,
我的孩子身上流着的必须得是林家的血。而我的丈夫林钦峰,现在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
能帮我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林宴怀。可是林宴怀怎么会帮我呢?
林宴怀愿意帮我瓜分属于他的那份遗产,这简直比他会爱上我还要惊悚。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林宴怀长得并不像他的父亲。大多时候,他的父亲,
我的丈夫林钦峰总是含笑看我,满脸纵容的模样。而林宴怀看向我的眼神中,多是冷漠,
多是嘲弄。他的眼里,很难真正容下我。在林宴怀这个年纪的时候,
我已经牢牢攀上他的父亲。在我和林钦峰结婚的时候,林宴怀看我的眼神就恨不得杀了我。
我和林钦峰结婚后,林宴怀很少会回流悦湾,即使我们遇上,他看我的眼神永远是阴恻恻的。
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是下意识会选择避开林宴怀。在这几天之前,
我们很少有过像现在这样直白的接触。微仰着的脑袋失力般靠上林宴怀的腰腹,
然后我兀自闭上了眼。我感受着林宴怀不带温度的手指一寸一寸划过脸颊,
最后停留在我的唇上。我朱唇微张,舌尖轻触,丁点的湿濡留在他的指尖。
林宴怀的手指移开,继而又夹住我的耳垂。我勾起林宴怀垂在身侧的左手,
我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一圈一圈勾画着。属于我的温度染上他的手掌。良久,
我问:“那你会愿意帮我吗?”林宴怀轻“啧”一声,敛起笑意,
他抽回被我双手捏住的左手,而后紧扣上我的肩膀。“我亲爱的母亲,
您与其有这样脑洞大开的想法,倒不如抓紧物色下家。”这是林宴怀第一次这样叫我。
这人真是霸道,明明是他自己故意勾起我的心思,现在又这样强硬地提醒我彼此间的关系。
林宴怀松开手,好心问道:“需要我帮您介绍吗?”我掰开林宴怀扣在肩上的手,
笑道:“如果是像你这样优质的,那我可以考虑考虑。”林宴怀嗤笑一声,
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病房内,仅剩我和林钦峰。眼前这个男人,
过去他靠金钱维持着脸上的体面,现在又靠金钱吊着性命。你看,
钱果然就是顶顶好的东西啊。如今,他死气沉沉,哪见的着五年前的昨天,
他脸上的运筹帷幄和意气风发。心电监护仪“嘟嘟”不停的响声,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那是我们领证的日子。我至今记得那一刻他戳穿我伪装时脸上气定神闲的表情。那时候,
领证回来的路上。我低垂着脑袋,双手紧攥着那两本结婚证,时不时翻动着。
我又翻开户口本,户口本婚姻状况栏上“已婚”两字刺进我的心脏。
我忍不住地将结婚证用力捂在胸口。这不仅仅只是平平无奇的结婚证,
更是我这辈子衣食无忧的保证。左手边的林钦峰只是静静看着,他的唇角要弯不弯,
只是浅浅勾着。我松开捂在胸口的双手,玩笑般说道:“终于,被我美貌吸引的你,
在今天成了名正言顺的色令智昏的商纣王。”林钦峰牵住我交叠在腿上的双手,
他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腕。语气波澜不惊:“你是这样想的?
漂亮的女人我见过很多。”听见这话,我下意识撇撇嘴。
他这意思明显是说我不是他遇见的漂亮女人里最漂亮的那一个。见我表情不满,
他松开抓着我腕间的手,转而掐上我的脸颊。林钦峰提着我的脸,替我强扯出一个笑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在酒局上。”见他提起初遇,我又冷笑一声。
大学毕业后,学人体素描的我机缘巧合下进了这家珠宝设计公司。公司领导见我漂亮,
破格带我去了那场酒局。那场酒局上,我是容貌最出众的一个。领导顺嘴提起我的时候,
早就在偷偷打量我的每个男人终于向我投来最为直白的目光。男人的名利场上,
漂亮女人也是他们的一项重要法宝。林钦峰见我没有回应,又自顾说着:“你穿着白裙,
脸上的妆很淡,看着实在清纯无辜。”小白花形象确实是我绝对掌控的领域。
林钦峰松开捏着我脸的手,继而轻巧地抽走我手里的结婚证。“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你看向我的眼神中,仅有丁点儿是你蓄意释放的对我的倾佩。
”他垂眸看着结婚证照片上的我们,犀利地说着:“你的眼里,更多的是贪恋,
对我金钱权势的贪恋。”林钦峰说的这样直白,我下意识攥紧双手,又蓦地松开。
我一下就想通了。林钦峰能轻易看穿我才是对的。他合上结婚证,再重新塞回我的手心。
“后来,酒局散后,你站在酒店的门口躲雨等车。”“在我递给你伞后,
这一次你看向我的眼神,有惊喜,更多的是自得。”“常羡,你自信自己的容貌,
又自得我的主动。”林钦峰别起我落在脸旁的碎发,顺势理了下我有些杂乱的发尾。
他似是叹息一般说道:“你的演技与她们相比,太过稚嫩,太过拙劣。”她们?
那些比我更漂亮的女人们。林钦峰又牵起我的手,这次,他的手穿过我的指尖,
我们十指相扣。“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想要的,恰恰是我最不缺的。”原来,他会选择我,
只是因为他一眼就能将我看透。“常羡,你的名字取得太好,让我一下就能读出你的野心。
”我静默一瞬,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人影令我有些惘然。回过神来后,我用力回握,
一下就扬起了笑容。“谢谢你,当初把设计‘闻兰’的机会给了我。”因为“闻兰”,
我才有了后来可以和林钦峰不断接近的由头。我的脑袋轻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右手轻轻转动着左手指间的“闻兰”。我怎么会难堪。他能看穿我再正常不过。正因如此,
他才选择了我,不是吗?可现在,他要死了。也许,还是我害的。不,不对。我什么都没做。
林钦峰突发的脑梗塞,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3昨晚为了逃避喝下的大瓶红酒让我现在格外头疼。“咚咚。”敲门声响起。我拍拍脸颊,
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进。”病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来人是刚刚安慰我的那位圆脸护士。护士并不看我,只怯怯地说:“林先生家属,
梁医生请您过去一趟。”我起身应道:“我现在过去。”医生办公室离病房不远,
恰巧还正对着安全出口。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抬手轻叩。“请进。
”我从没想过再见梁琢珩会是十年后,会是今天。相比十年前,
他的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棱角更加分明。他的头发变得更短,
不看人的时候表情还是那样冷。不过,可能等他看清来人是我的时候,表情或许会变得更冷。
梁琢珩,我的初恋,我们分开的时候太不体面。
我怎么也不能将十年前那个问我为什么的少年和眼前的这人结合在一起。
梁琢珩现在竟然成了这里的医生。“梁医生。”梁琢珩抬头看我,他神色未变。
我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同样扫视着我。梁琢珩的目光最后停在我的左手。
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林钦峰与我的婚戒“闻兰”。就在我以为我们要继续装作不认识时,
梁琢珩语气平静地说道:“你原来真的结婚了。”也许马上就是丧偶了。我心里这样想着,
面上却是不显。我只是点头。梁琢珩沉默半晌。终于,他扣上了笔帽,薄唇翕动。
“吴阿姨最近身体很不好。”“我妈说他们都联系不上你。”梁琢珩口中的吴阿姨,
是我的母亲。吴桂莲。“咚咚。”又是敲门声响起。林宴怀含笑站在门口,“打扰你们了吗?
饭点了,要不先去吃个饭,其他事晚点再说?”他竟然没走吗?
他也是一点也不担忧病榻上的老父亲。林宴怀这分明是恨不得老父亲赶紧撒手人寰。
我读懂他笑意里藏着的警告,顺从着应道:“还没说什么,那梁医生我明天再来。
”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我要为自己的未来早做打算。我没有等梁琢珩的回应,
说完就走了出去。“梁医生,需要我们给您带饭吗?”林宴怀又贴心地问道。
我自顾向前走着,林宴怀几步就追了上来。他走在我的身侧,低头看我。“吴阿姨是谁?
”我挑眉看他一眼,然后径直向前走着。“你不知道?”林宴怀语气上扬。“我应该知道吗?
”我语气讽刺:“我以为,你早就把我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个遍。”林宴怀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显然是他会干出的事。“吴桂莲,我妈妈。”我顿了一下,又说:“当年我结婚的时候,
她还在牢里。”“现在出来已经快满五年了。”林宴怀追问:“什么罪名进去的?
”我震惊地回头看向林宴怀。什么时候林宴怀对不相干的人也会这样多嘴一问了?
林宴怀神色平常,不像是有鬼上身的模样。半晌,我反应过来,语气尽量稀松平常:“弑夫。
”林宴怀挑眉,他弯起唇角,笑得灿烂。我几乎呆住。这么多年,
我从没见过林宴怀这样动容的笑脸。林宴怀笑起来竟然是这般好看。
他冰冷的神色此刻如雪化后初春的旭阳,令人止不住心思想要靠近感受。下一秒,
我听见他说:“常羡,你和你妈妈一样。”“有其母必有其女吗?
”“你们都流着会“弑父”的血。”我真是愚蠢。春天的旭日怎么会将人照得温暖呢?
他只会把人骗出去,而后蓄势待发的春雨彻头浇灌。将人淋个措手不及。我如遭雷击。
我怎么会忘,林宴怀从来都是日落夜幕下的沼泽。他在最后的一丝日光下,炫彩夺目,
在**近后,却会拽着我深陷黑暗。林宴怀只会无情夺去我的希望。
“叮呤咚——”电话**响起。还没等我回神看清来电,林宴怀就接过手机挂断了。
我抢回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是之前那个号码。“诈骗电话,有什么好接的?
”林宴怀呵笑一声,“你下午还待医院?”我不解。我下午在不在医院和他有什么关系?
中伤我又关心我吗?这是关心吗?我被自己的性缘脑吓到,
对林宴怀这样的人竟然都能联想起来。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
“邹太太约了我下午一起去逛街。”应完这句,我仔细找寻着林宴怀眼里的情绪。
斥责也好、气愤也好。可他竟然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丈夫躺在病床上生死难料,
妻子却要和其他太太一起出去逛街,而亲生的儿子竟然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林钦峰真是可怜,摊上了我和林宴怀。“女士,请问您需要咨询什么业务?
”前台妹妹客气地问道。“遗产继承。”“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在小程序上预约了邹律师。”因为戴着口罩,我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闷。
前台妹妹领着我走向等候区,再递过来一杯温水,“您稍等,我帮您叫邹律师。
”这是一家小型的律师事务所。我摘下黑色口罩喝了口水,温热的水暂时压下我心里的烦躁。
约好的邹太太成了邹律师,逛街成了业务咨询。我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邹律师来得很快,他客气地同我握手。我拿出一份合同,
然后径直步入正题:“我丈夫快死了,他留下了一封遗嘱,
我对遗嘱上财产分配这方面有质疑。”邹律师推推眼镜,看着特别专业。“是这样的女士,
若遗嘱合法有效,遗产分配是以遗嘱内容为准的。”这我难道不知道吗?我打开那份合同,
“我和丈夫结婚前做了婚前财产公证,婚后他公司获利取得的财产也被公证为他的个人遗产。
”这还是结婚前林钦峰特意提出的,他的理由是为了稳住公司的董事们。
为此他还买了好几款**包包哄我开心。我真是目光短浅啊。悔不当初。“女士,
按法律条文规定,做了婚前财产公证的话,
您丈夫的婚前财产还有他公司的财产都是属于遗产范畴的。”“婚姻存续期间,
未特别约定的财产,默认为夫妻共同财产。”“夫妻共同财产您可优先分得50%,
剩余50%属于遗产。”邹律师不停说着,我的手也越来越抖。
我并不明确林钦峰有哪些财产。婚后我就再没有工作过。夫妻共同财产有多少我一无所知。
“您丈夫留有遗嘱,且遗嘱合法的话,遗产是需要按遗嘱分配的。”我又想到林钦峰的遗嘱,
那份遗嘱上根本就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我能得到的,只有婚内共同财产的50%。
这又有多少?况且,有林宴怀的存在,我真的能顺利拿到这50%吗?
林钦峰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狠心?我下意识拿起眼前的那杯水,凉得我牙齿打颤。
刚刚的温水已经彻底冷了。“您和您先生有孩子吗?”“即使您与您先生有婚前财产公证,
但这并不影响孩子的继承权。”4翌日上午。九点半,我准时敲响医生办公室的门,
静候半晌也没有声音传来。我推开那扇门,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就因为昨天我没有等梁琢珩的回应,所以现在他也不会等我来是吗?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真是和过去一样,半点没变。斤斤计较。我退身,在关上办公室门的瞬间,
温热的手抓住了我。那人猛地将我拽进了办公室对面的安全出口。没等我看清他的模样,
熟悉的洗发水香气就已经冲进鼻腔,唤醒了我的神经。是梁琢珩。他没有穿白大褂。
我们站在监控的死角。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他的手还紧握着我,
他腕间的银手镯硌上我的小臂。我低头,他的另一只手腕空空。也对,
那只翡翠手镯在分手的时候就被我摔碎了。我踮起脚,对上梁琢珩的视线。“梁琢珩,
你是想和我旧情复燃吗?”梁琢珩低下头,他的另一只手扣上我的细腰。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呼吸交错着。梁琢珩的眼里,一直是我的身影。
一袭白色长裙的我,看起来真是纯洁无辜。“那你的老公该怎么办?”“没关系,他快死了。
”梁琢珩眼里的我笑得轻松。他松开手。“你指的是林钦峰?
”原来梁琢珩一直以为林宴怀是我的丈夫。我眨眨眼,笑容更加灿烂。梁琢珩猛地推开我。
我趔趄一下。在他离开前,我用力拽上梁琢珩的衣角。转瞬间,我的眼眶就蓄满了眼泪,
泪珠吧嗒吧嗒落下。“梁琢珩,你帮帮我好不好?”梁琢珩紧蹙起眉,他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我现在的反应和刚刚简直天差地别。梁琢珩抬手擦去我眼角的泪,
不停涌出的泪珠沾湿他的指尖。我屏住泪,将他的手拉过,覆在我左手的腕上。
那里有一道疤痕。梁琢珩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痕迹。半晌,他低声问道:“你想我帮你什么?
”我赌对了。在说出这句话前,我的把握只有三成。我也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
梁琢珩竟然还愿意帮我。我抽噎几下,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惹人怜悯。
“你知道的,林钦峰快死了。”“我需要一个孩子来争遗产。”“你是医生,
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帮帮我。”我需要一个孩子,一个流着林家血的孩子。
我几乎就要跪下,梁琢珩牢牢搀着我。“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我会给你报酬的,
或者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可能的满足你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在梁琢珩走后,
我抬手擦去脸上用力挤出的、做作的泪痕。看着梁琢珩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只觉得物是人非。
好赌的爸,懦弱的妈。这就是我的家庭。特别,又不特别。在泉兴,
比我还惨的家庭大马路上随便揪一个或许就是。至少我的父母还健在。
爸爸这个月输完妈妈后面几个月的工资,妈妈每天晚上加班补上这几个月预支的工钱。
也亏得梁琢珩的妈妈心地太过善良,好心帮着妈妈照顾我。我是在梁琢珩的背上长大的。
十七岁,忍无可忍的妈妈一刀捅死了爸爸。一夜之间,我失去父亲,母亲入狱。我没有悲伤,
只觉得松了一口气。桎梏我多年的枷锁,终于不再那样紧固。十八岁那年夏天,
刚结束***的我独自乘坐七个小时的大巴来到井安。梁琢珩在大巴车的终点站接到我。
走近后,我拿下肩上的背包,踮起脚尖,梁琢珩顺从的低下头,背包挂上他的脖颈。
我抢过他手中的那袋零食,掏出最上层的那根“随便”冰激凌。撕开包装的同时,
早已化成一滩的巧克力浆糊上我的手指。太过黏腻的感觉。我舔走指尖沾上的巧克力,
很不客气地说道:“梁琢珩,我志愿填报的事就靠你了。”从小到大,大事小事,
我都是靠梁琢珩过来的。过去,梁琢珩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地包揽我的一切。现在,
他也成为了我最好的帮手。我离开安全出口,某个居心叵测的人早已等候良久。
恨不得父亲早点死的他,天天上赶着往医院跑。林宴怀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衬衫。
当然只是样式看着普通,衬衫价格小数点后的那几个零只会彰显自身的不凡。
林宴怀侧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他只是看着我。我心惊肉跳。
林宴怀什么时候来的?他听见了什么了吗?“你最好了?”林宴怀语气讥讽。顿时,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应该没听见我最开始说的那些。林宴怀语气更加嘲讽,
继续说着:“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我的介绍了,原来是早就找好下家了。”“你们什么关系?
”我没好气地应声:“青梅竹马。”林宴怀追问:“现在呢?”我沉思几秒,
继而玩笑般说道:“即将旧情复燃的前任关系?”林宴怀的表情变得难看,
他垂手攥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快步向前,“常羡,我没有看错你。
”他用力***着我腕间那道突起的、细小的疤痕。圆脸护士从远处疾步走来。
在靠近看清林宴怀握着我的手后,她焦急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好一会儿,
圆脸护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看出她已经非常努力地强撑着不将视线落在我们的手上。
“林太太,林先生醒了。”什么!突然脑梗塞的第三天,林钦峰醒了。他竟然醒了。
我甩开林宴怀的手,疾步走向病房,推开门,下一秒我就扑到了病床上。
林钦峰醒来没有第一时间看见我,那可是我的重大失误啊。我营造这么些年,
二十四孝好老婆的形象差点毁于一旦。我紧紧握住林钦峰没有挂上点滴的手,
眼泪瞬间蓄满我的眼眶。“老公……”呼吸机贴在脸上,林钦峰努力嚅动着灰白的唇角,
我感受到他手指勾住我手心的力道。“老公,你是不是想说什么?”我起身弯腰,
将耳朵凑近他的唇畔。林钦峰只是唇角不停***,他发不出声来。他想说什么?
是让我赶紧滚吗?圆脸护士很是贴心,竟然递了一张纸和笔给我。我松开握着林钦峰的手,
将笔夹进他的手指后,我又握了上去。动作像教幼稚园的孩子学写字一样。
林钦峰的手指很难握紧,那张纸盖在我的手心。笔尖的墨水在白纸上艰难地留下痕迹。
歪歪扭扭的横,扭扭曲曲的竖。第三笔落下,林宴怀走近。林宴怀这次没有站在我的身后,
他在我的身旁站定。我和林宴怀并肩而立。他是故意的。这是想气死他的老父亲吗?“爸爸。
”5林宴怀凉凉的嗓音响起。林宴怀的手搭上我的肩膀,我的心脏随之一颤。这人真是疯了。
如果我也带上了心电监护仪,那仪器肯定已经“嘟嘟”警告我的心率过快了。
“嘟嘟嘟——”我已经吓得幻听了吗?我僵硬地扭头,心电监护仪上,
绿色线条一旁的数字急剧升高又快速坠下。绿色、***、蓝色的线条划成一条条直线。
林宴怀将我拽出病房的时候,我浑身僵硬,眼神呆滞,像是提线木偶。
手掌大的纸片握成一团。我拆开,仔细辨认,那是一个“土”字。林宴怀伸手抢走了那张纸,
他嗤笑一声,撕碎了那张薄纸。“常羡,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恭喜你,
已经达成一项『死老公』了。”他顿了一下,又冷声补充道:“距离发财,你也快了。
”原来这些是我的喜事。林钦峰想写的是什么?我想不明白。我也不太在意。
等待的时间对我来说太过难熬,我无力地靠在墙上。消毒水味争先恐后地灌入鼻腔,
刺地我头脑发晕。林宴怀和我的状态天差地别。他帮我理了一下微皱的白裙裙摆,
而后很有兴致地拉起我的手,数我指甲上有几个月牙儿。
梁琢珩从抢救室出来宣告林钦峰抢救无效,病人死亡的那一刻,我听见林宴怀的轻笑。
我的丈夫终于撒手人寰了。他病得突然,死得更是迅速。接下来,
我的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林钦峰的律师曾起良来得很快。就是他,
在我和林钦峰领证前,三番五次地催促我签下婚前财产公证。林宴怀和曾起良握手。
他们的脸上,心中,半点不见悲伤。我也没有悲伤。我只关心我的未来。身为妻子的我,
在那份不应该见光的遗嘱不被暴露的情况下,林钦峰的遗产,我真的能拿到的,又有多少?
我只感到心力交瘁。地下一层的影院,这次放映的是我没有看过的外国动漫电影。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喝了半瓶红酒。林宴怀又是不请自来。他的目光落在荧幕上。
“《CinderellatheCat》。”——猫姑娘。我又咽下一口红酒,
“你看过?”林宴怀摇头,“没有。”我懒得开口问为什么,疑问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
林宴怀解释:“下面滚动的播报有写。”我没有回应,又抿了一口红酒。“你很喜欢看电影?
”林宴怀好奇般问道。“不喜欢。”疑问的眼神又轮到我的身上。我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你不觉得,视线昏暗,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英腔电影,很有氛围感吗?
”我具体说不出是哪种氛围感。但那是穷人怎么也体会不到的感觉。林宴怀不置可否。半晌,
他问:“常羡,你相信爱情吗?”爱情?爱情是电影永恒不变的一大主题,
任何不合时宜的行为只要扯上爱情就会变得合理。哑巴能因为爱情开口说话,
瘸子也能因为爱情迈开腿走路。但那又如何?我嗤笑一声,“你觉得呢?”我要是信,
怎么会嫁给林钦峰呢?我要是信,应该早早嫁给了梁琢珩,然后现在怀里抱着一儿一女。
这画面,只是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反正我是不信爱情的。
林宴怀大概也是觉得多余问这一句,他笑,“我也不信。”我又倾身倒下红酒。
林宴怀又说:“不过,我有点相信一见钟情。”林宴怀竟然会相信一见钟情。我心中稀奇。
一见钟情难道不就属于爱情的范畴吗?林宴怀的这两句话,明显是个悖论。但是我没有质疑,
只是建议道:“你很适合《LonelyHearts》,推荐你看一下。
”林宴怀重复:“《LonelyHearts》。”——寂寞芳心。我问:“你看过吗?
”“没有。”红酒浅淡的苦涩不断在唇齿间蔓延、翻滚。回忆涌上心头,
微醺的感觉让我想要倾诉的念头格外强烈。我又问:“你相信亲情吗?”其实这也是句废话。
如果林宴怀相信亲情,那他现在就不会坐在我的身边了。林宴怀如我所料般轻摇着头。
“我给你讲讲爱情到亲情的故事吧。”“关于我的父母。”我也不管林宴怀是否想听,
径自说下去。“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一见钟情。”听见这话,林宴怀下意识挑眉。
我的爸爸常国阳和妈妈吴桂莲在村里组织播放的一次黑白艺术电影上相遇。
邻座的两人一下就看对了眼,整场下来,连电影讲的是什么都不记得。
两人都只记得电影的片名。那次电影,播放的是《红高粱》。常家父母早亡,
吴桂莲只剩一个母亲。后来的事,顺其自然,两人喜结连理。常国阳对吴桂莲事事体贴,
件件顺心,不管什么好东西都会留下来给吴桂莲。婚后两年,吴桂莲怀孕。那一年,
泉兴遇上异常的水灾,灾情格外严重。粮食在土里泡发。家里颗粒无收,收支异常困难。
吃了上顿没下顿已然是常态了。吴桂莲临盆在即,常国阳走投无路,听信了工友的谗言,
拿着三个馒头,走进**。常国阳开始的运气很不错,从一开始的三个馒头赢到三包馒头,
再到三袋硬币。那时候,常国阳一手搂着吴桂莲的肩膀,一手轻***吴桂莲的肚子。他说,
未出世的孩子,是他们的福星。他们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叫常星。寓意着生活长兴,
幸福长兴。后来,孩子出生,吴桂莲的母亲抱去上的户口,老人家的口齿很不清楚。
***ng音念成了***an音。阴差阳错的,常星成了常羡。
林宴怀被这样的巧合逗得笑出了声。我不满地瞪他一眼,低头抿进一口红酒润喉。
林宴怀见我停顿,抬手抢走我手中的酒杯,一口喝尽。“继续。
”命令人的语气令我更加不满,我紧抿着唇,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是人都知道,
堵伯是会上瘾的。那几年,世道没有好过。常国阳去**的次数比去工厂的次数还要频繁。
也不知道是常国阳运气散尽了,还是孩子最后那下记错了名字。常国阳兴不起来了。
从一开始的进出平衡,到后来的捉襟见肘,再到最后的入不敷出。常国阳逐渐输红了眼。
吴桂莲母亲的咒骂声,吴桂莲的哀求声,常羡的哭闹声。轮番在他耳畔响起,
却怎么也进不了他的耳朵。吴桂莲的母亲,咒骂着咒骂着,先送走了自己的性命。一夜之间,
吴桂莲老了许多许多。常羡白日被她送去给梁家帮忙带着。吴桂莲自己进了工厂补贴家用。
听到这,林宴怀又是一声嗤笑。他直白评价道:“你爸爸真是不当人。
”我忍住再喝一口红酒的冲动,赞同似的点点头。这时候,荧幕上的电影内容放完了。
播报滚动又停止。完整的一部影片彻底结束。我起身关掉投影仪。影院陷入一片漆黑。
失去光亮的我并不慌张,倒觉得放松。半晌,
我互动性十足地问道:“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会捅他吗?”6气氛沉默。“不知道。
”我像是等待糖果的孩子,林宴怀的回应就是最美味的糖果。我喜笑颜开。
为什么忍了十几年的吴桂莲突然就忍不住了呢?人是有奴性的。这么多年训练下来,
按理说吴桂莲早该习惯了。习惯常国阳赌输后的诅咒谩骂,习惯常国阳酗酒后的拳打脚踢。
怎么就忍不住了呢?为什么呢?因为我啊。十七岁,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
十七岁的我,早就看出常国阳看我的眼神不再单纯了。他对我不再是恶毒咒骂。
他将对我的恶毒咒骂转移到了那些叫我“梁琢珩小媳妇”“梁琢珩童养媳”的邻居们身上。
我见证着他的变化。我该怎么办呢?在常国阳又一次喝醉酒后,他不再只是***地看我。
常国阳冲上前来,将我推翻,手上的玻璃杯砸向地面,应声破碎。他撕破我的衣角,
在我挣扎的时候,地上的玻璃碎片深深扎破我的手腕,鲜血滋溅。又一人冲了过来。
是吴桂莲。她拿着刀,狠下心来,将共度将近二十年的丈夫捅个对穿。
常国阳巨大的啤酒肚紧紧贴在我的腹部,他怒睁着眼直直倒下,他的厚唇擦过我的脖颈。
常国阳死了。笼罩住吴桂莲半生的阴霾终于要散了。这还是她自己亲手挥去的。
警察拷走吴桂莲的时候,吴桂莲的脸上全是释怀的笑容。没有害怕,没有后悔。
吴桂莲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法庭上,吴桂莲因为过度防卫,被判八年三个月。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为吴桂莲求一句情。是常国阳和吴桂莲他们自己,是他们冲动的行为,
毁掉了这个家。故事到此结束。有的人剥开自己的伤口,是为了博得听客的同情,
而我讲述自己遭遇的一切,只是为了向林宴怀证明:——感情只会是一无是处的。
被感情裹挟的人,只会自取灭亡。“你看,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脆弱不堪。
”林宴怀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黑暗仍在持续。我摸索着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酒杯,
又摸索着拿起酒瓶浅浅倒了一口。“那你和梁琢珩呢?”“你们是爱情?”“还是亲情?
”这又关梁琢珩什么事?卡在喉咙的酒不上不下。我强行咽下,思索后,
答道:“最贴切的形容,只能是友情。”人们发明出各种感情,
只是为了用来合理化自己无理的索取。林宴怀的手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径直抢走我手中的酒杯。我气急了。林宴怀倒走酒瓶里的最后一口酒,在我眼前轻晃几下,
而后一饮而尽。我不想再聊这些所谓的七情六欲,只有金钱才是永恒的。如果有足够的金钱,
常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金钱不会让人变得更好,相反,它在不断腐化着我们。
它是最为罪恶的催化剂,只会加速人被腐蚀的速度。可是我常羡,早就烂了。
我也只会继续烂下去,烂得面目全非,烂得尸骨无存。“林钦峰的遗嘱,你能处理好吗?
”“我能相信你吗?”我追问道。林宴怀笑得嘲讽:“常羡,我以为你刚刚是在示弱。
”如果在他看来那是示弱,如果示弱可以得到更多的财产。那我愿意承认。
“叮呤咚——”烦人的电话**又一次响起,我看也没看,径直按下手机的关机键。
葬礼被定在两天后。在林钦峰刚咽气的时候,律师曾起良赶到医院了。
林宴怀和曾起良侃侃而谈。他们刻意避开我。那天晚上,
我最后还是没能得到林宴怀确切的回答。林宴怀将我吊在悬崖的边缘。
系着我命运的绳索被他捏在手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夜晚。套在我身上,
名为“林宴怀”的桎梏在一下一下加重,拧紧。林宴怀,到底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很难相信他。我很焦虑,我特别焦虑。我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仅仅几天,
我的脸就小了一圈。在外人眼里,
我苍白憔悴的面容是最为合格的丧偶不久的寡妇形象的象征。在林宴怀的眼里,
我只是因为太过忧心那份遗嘱。事实上,
我也真的只是害怕现实像之前看见的那份遗嘱上的那样。所有的一切,
没有一分一毫是属于我常羡的。通向礼堂的道路两旁被无数人送来的花圈堆砌铺满。
我走在前方,林宴怀跟在我身后几步的位置。林宴怀好像总是落在我的身后,
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礼堂被人群塞满。我们在最前排坐下。
曾起良立于上方。“对于林钦峰先生的突然离世,我们深感惋惜悲痛。
”“请在场的所有人静心默哀三分钟。”我闭上眼,身侧的林宴怀轻挠了下我的手臂。
像是刻意为了营造悲伤的氛围,礼堂的灯光有些灰暗。
“林钦峰先生留下的遗嘱将在十四天后的股东大会上公示。”还好,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还来得及。我暗自庆幸着。曾起良走后,一名“身怀六甲”的中年男人跻身山前。我认得他,
他是林钦峰的堂哥,林宴怀唤他一声二叔。林二叔拉住林宴怀的手,试探着问道:“宴怀啊,
你知道你爸爸的遗嘱吗?”我亮起眸子,对这个问题同样好奇十足。
林宴怀先是拍拍林二叔的手,然后又挣开,他语气肯定:“二叔,
爸爸的遗嘱我怎么会提前知道呢?”林二叔这么大的年纪了,早就成了人精,他讪讪笑着。
林钦峰下葬的时候,天空正巧飘起小雨。
或许就连上天都在同情怜悯他摊上我和林宴怀这样的妻子和儿子。
我看着墓碑上林钦峰的照片。照片上的模样比我遇见他时还要年轻。
“这是和我妈分开的那年,他自己去拍的。”关于林宴怀母亲的故事,我不甚了解。
我低声问道:“他们那时候很相爱?
”林宴怀轻飘飘的嗓音同雨水一起落下:“他们各玩各的。”豪门夫妻,真情难遇。
五年豪门生活,我也见怪不怪了。林宴怀弯下腰,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灰色墓碑照片上林钦峰的脸颊,恰巧擦去照片上滑落的雨滴。
我想不通林宴怀眼里的怜悯从何而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希望的,不是吗?下一刻,
林宴怀直起身。我听见他低声说道:“父亲,生日快乐。”如果林钦峰没有就这样撒手人寰,
今天是他五十岁大寿的日子。砸在黑伞上的雨水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响。
豆大的雨珠坠落地面又溅湿我的裙摆。本就是黑色的长裙裙摆处的颜色变得更深,
被雨水浸透的裙摆死死黏住我的小腿,冰凉沁入皮肤。这样的雨天,是林钦峰在怒斥我们吗?
离开墓园的中途,梁琢珩拦下了我。7我下意识环顾四周,有些警惕。林家的丧事,
和他一个姓梁的有什么关系。梁琢珩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我的左手,那里空无一物。
“闻兰”在林钦峰死的那一刻,我就摘下了。梁琢珩勾起唇角,“常羡,你现在是丧偶了。
”三十岁,多么美好的年纪,我成了寡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陪伴我余生的,
将会是数不尽的金钱财产。梁琢珩向**近几步。我后退几步,
嗓音浸着凉意:“你在这种情况下拦我做什么?生怕不被发现吗?
”我的冷漠瞬间浇灭了梁琢珩眼中的热切。梁琢珩深吸了几口气,“明天你来医院一趟吧,
直接去住院部。”“在五楼办公室等我就好。”原来是来送好消息了。我瞬间喜笑颜开。
我向他走近几步,梁琢珩的眼眸里又迸发出希冀的光芒。我踮起脚,
替梁琢珩理了理衬衣微乱的领口。“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听见这话,
梁琢珩神情快速变换着。他先是失落,又瞬间凝重。他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出声。
“吴阿姨昨天走了。”“葬礼在三天后。”倾盆大雨浇落。吴桂莲死了。我的母亲,
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死了。她的葬礼在三天后。林宴怀在车上等我。
“青梅竹马、旧情人。”他嗤笑,“死灰复燃吗?”我懒得理他。林宴怀又捏住我的后脖颈,
语气十分酸溜:“常羡,你看不上他的。”可是我需要他。林宴怀这个动作,
很像捏猫崽狗崽。我发现林宴怀对我有很强的掌控欲。我躲过他的桎梏,侧过身面对着他。
年轻的林宴怀漂亮得我有些失神。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司机李叔被我的动作吓得猛踩油门,
汽车飞驰一段又骤然减缓速度。林宴怀对我的主动很是受用,他按下挡板。我问:“林宴怀,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林宴怀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游刃有余:“常羡,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的嗓音带着笑意。
我也不由得莞尔一笑。林宴怀没有否认我的问话。
名为“答案”的种子在林宴怀当初联系我时就已经在我心中种下了。在地下影院,
靠上林宴怀肩膀的那刻,种子暗自生根。直至此刻,真正破土发芽。我松开手,“是嘛。
”林宴怀捏住我的手指,一下一下掐过我的每个指尖。“今晚看什么电影?
”“就看《百万英镑》怎么样?”这是中学课本上就出现过的文章。
故事发生在20世纪初的英国。
豪兄弟以一张无法兑现的百万英镑支票打赌:哥哥认为穷人即使拥有这张支票仍会穷困潦倒。
弟弟则认为它能改变命运。
他们选中了流落伦敦街头、身无分文的美国青年亨利作为实验对象。
双方约定亨利可自由使用支票一个月,
兄弟俩会在暗中观察亨利在这一个月会如何处理这笔巨款。我明白,林宴怀这是在讽刺我。
不管是林钦峰还是林宴怀,他们才是巨款的真正主人。而我和亨利一样,
只是被他们选中的幸运儿。电影的最后,主角亨利归还了那张百万英镑支票,
他靠自己的能力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财富,也成功抱得了美人归。可我不是亨利。我能力平平。
我也不追求爱情。我只知道,到了我手里的,那就是我的。夜晚,又是地下一层的影院。
影院漆黑,身旁的投影仪很有规律地闪着红光,巨幕隐入黑暗。电影还没开始。
林宴怀推门而入。他抬手按亮入口处的光源,先是看向银幕,又回头望我。
林宴怀早上黑色的衬衣和西装裤现在换成了一套深灰色的居家服。
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戴上了一副眼镜。这典型的斯文败类形象。林宴怀走近入座,
语气揶揄:“这次终于知道等我了?”我不应。林宴怀低头,又疑惑看我。
“今天怎么喝上可乐了?”他问道。我轻松拧开一升装的百事可乐,“呲”地一声,
瓶中的二氧化碳迅速与空气融合。我拿过桌上的酒杯倒满,递给他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喝多了对身体终归是不好的。”“我最近在戒酒。”话落,可乐浸入我的口齿。
与带着涩感的红酒相比,可乐的味道太过甜腻、**。腻得我想起多年前的梁琢珩。
刺得我眼眶泛起生理性的泪水。我轻咳起来。林宴怀见状,又轻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你总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冷静下来,侧手躲过他的触碰,顺手打开了投影仪。荧幕上,
《百万英镑》片名出现的那一刻,我低头看向杯中的可乐。总觉得好像缺了一些什么。
动听的英腔响起,我恍然大悟。缺的是爆米花。穷人不就喜欢手边放着可乐,
怀中抱着一桶爆米花,然后一大群人全挤在逼仄的公共影厅看电影吗?我又喝了一口可乐,
更觉得还是应该来一瓶红酒的。像上次那样。那时候,林钦峰还没有死——我抿着红酒,
昏昏欲睡。微掩的房门被悄然打开,林宴怀靠近,最后在我身边坐下。
影片台词响起:“Soon,Iwillcatchyou。
”林宴怀拿起边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浅浅一杯,然后倒进我喝尽的酒杯里。
林宴怀慢条斯理地又往杯中倒进一口红酒,他捏着那只酒杯,接着直直撞上我手中的酒杯。
他移开,一口饮尽,漂亮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我轻叹了一声,放下酒杯,
靠上林宴怀的肩膀。林宴怀的肩膀,比我想象的还要宽厚结实许多。
莫名让我产生了一种名叫“安全感”的踏实。“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吗?”影片中,
大段的英文台词对话还在继续,失去字幕的我听不懂主角们在说些什么。“都?
”林宴怀的沉默,原来是在计较我的贪心。“我只要钱。”我解释。林宴怀嗤笑一声,
“常羡,你就只能看见钱吗?”我也不禁发笑,“没办法啊,林宴怀。”我怎么会满足呢?
我的世界,如果有满足这个词,我就遇不上林钦峰了。我也不会有机会靠在林宴怀的肩头,
继子不为人知的野心(林宴怀林钦峰)已完结,继子不为人知的野心已完结